猿猴的把戲:動物學家眼中的人類關係

猿猴的把戲:動物學家眼中的人類關係

Dario Maestripieri 在這本 Games Primates Play 中,比較了人類與猿猴的行為,以之揭示人類行為可能的起源或機制。書名是 Games People Play駄洒落,訴說許多人類的社交機制,在猿猴、猩猩狒狒等遠親上也能看到,因此可能具有更源遠流長的意涵與必然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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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力鬥爭誰說了算?

對當代的人類而言,比起環境,同類常常是更強勁難纏的對手。我們不常餓死,卻成天為著人際交往的難題或不順遂而煩心。能夠結交更有利的權貴,尤其自己身在權力中心,確確實實能帶來可觀的好處。是故我們一直在相互較勁(博弈)著,花費許多時間討論、使用大量腦力以求能取得更多資源、活得更輕鬆舒適、繁衍更多後代。當我們預期未來還會與對方往來時,就會傾向合作,反之則偏好自私自利占人便宜。
爭奪利益是我們身為生物的本能。日常生活中,人與人間常常得判定誰該聽誰的,以酌奪誰能得到更多、消耗較少。當然我們可以每次遇到果實獵物、要確認誰說的算時,都文攻武嚇大打一場。但無論是打贏或輸的一方,都很容易傷痕累累,反而為人坐收漁翁之利;這不是辦法。大自然自有更高明的機制,只要「確認」誰的實力強也就夠了,毋須真的打起來。因此更多生物採用的是支配制:經觀察 RHP(顯而易見的實力,好比誰的塊頭大)高下立判,或打過幾次、其中一方認為喫敗仗機率過高且成本太大而認輸;確認上下關係 (dominance rank) 後,下位者從此退讓、服從上位者。弱肉強食,勝者從今而後可能故意忽視敗者、投以較對方少的關注,以至不屑一顧並時不時擺擺臉色;敗者卻得適應自己弱者的腳色,在每次相會都得表現出卑躬屈膝的效誠順從,即使心裡面總伺機要取而代之(敗者體內 cortisone 水平通常較高)。人類社會也不遑多讓,成王敗寇歷史是由勝利者書寫的;所謂先知可說是失敗、壯烈成仁的敢死隊,救世主則是革命成功、沒死的敢死隊[補]。這些宣誓順服的行為,在黑猩猩是咧嘴笑、梳理毛,於人類則是示好、乖乖聽話;或是突然翻倒飲料到公司總裁西裝時,不知所措卑劣的笑(哀)。是以我們能從誰熱臉貼冷屁股、誰不搭理誰的互動中看出兩者的社交地位。真不服氣,也得待有十足把握再一次顛覆。所以說說話大聲拳頭大的、會吵會鬧說得過人的,就是比較占便宜。怎能怪「會吵的小孩有糖吃」不公平?這伎倆真是有利可圖的啊。
談到理想的資源分配,則應該考量與這些實力等比例,而非勝者全拿;否則有朝一日總會逼得狗急跳牆。雖然這不能保證不會有紙老虎,但長久實行下來還是保有基因存續很有效的演化策略。於是太過衝動、每次只知道發生衝突的個體(與基因)都被淘汰掉了。我猜想這種機制不僅存在於靈長類,許多哺乳類都有類似的特性。
由是我們的許多行為、應變方法,其實都來自於長久演化過程所歷練出來的。自然界高等生物個體間,往往存有近似的社交規則;如猿猴也能表現母愛,而黑猩猩或能感受同伴的死亡。這過程在無形中也影響了我們看待事情的方法。有許多我們自以為是的道德倫理「真理」,例如忠君愛國、禮義廉恥、兼愛非攻、男性應該同女性一起扶養孩子、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當獨裁成為事實,革命就是義務,或許只是演化所造成、人類(或擴張至靈長類)的天性所致,而非放諸四海皆準、對所有生物都理所當然的金科玉律。很明顯的,水母不見得認同人類價值觀與倫理道德。

長期穩定的關係

維持一段穩定的關係的方法不限一種。理想的互動狀態是雙方都互相尊重,但沒有一方能說了算;因此每次下決定都需要雙方不斷搓合,以確認要以哪個選項為準。不過相較於此,或許更容易維繫,卻不一定平等互惠的是兩方具有極難逆轉的上下關係;屈從者甘心臣服於支配者,而支配者寬容且(與兩者實力成比例的)時時眷顧屈從者的需求。最起碼以當前演化階段的人性來說,我們還沒成熟到不會嫉妒生氣、被戴高帽而不心怡神悅。是故手足鬩牆為了爭高低、奪取來自雙親的有限資源;青少年的叛逆期可說是實力增強後,對父母支配權、發語權的爭奪。
在親子關係中,父母的支配地位面臨的真正挑戰開始於孩子的青春期。那時的孩子已經意識到,曾經的娃娃戰術不再起作用,而他們也能夠跟自己的父母進行地盤爭奪戰了。從演化的角度看,此時爭取自己的獨立性,符合青少年的最佳利益,挑戰父母對他們來說似乎是一種必然。
也因此在這倡議性別平等、以至人皆生而平等的現代文明社會,要保持穩定的愛情與婚姻關係越來越難了?
最穩定的浪漫關係和婚姻關係是從一開始支配結構就很明確的那種。伴侶中的支配者決定所有的事情,從晚上看電視時選什麼節目到夏天去哪裡度假,而從屬者默許同意,扮演著支持性的角色。
幻想沒有支配性的社會關係是不現實的。恰恰相反,不管是在私人生活還是在公共生活中,我們能做的就是提供適當的機會,使得所有個體都能全面發揮他們的潛能,讓他們能夠竭其所能地爭取支配性。
同理,開明專制有可能較群龍無首的民主政治更得民心,亦不無道理?當然我得說,這種想法與持論何止非「政治正確」,根本是大逆不道啊。然而當道德碰上物理定律,終究不得不敗下陣來,因此問題是這種論點是否真確,以及適用的範圍為何;而不是此說法是否道德正確。

差別待遇

第三章 Maestripieri 以自身經歷闡述了裙帶關係的不公正、不合理性,並以觀察獼猴行為的角度,闡述人與獼猴間裙帶關係的差異。
雖然大家在豐衣足食時,都會對有困難的陌生人伸出友誼之手;但這僅限此事與自己人(in-group)無利害關係的情況;在醜陋的中國人中國人天性的可能解釋一節曾討論過。高等動物也與人類相同,表現出裙帶主義。就這點來說,親親為大是為動物的天性;而與之相對的「兼愛」這種觀念根本是違反人性、以致反動物性的觀念。但其他生物本來就沒必要遵守人類的規範與價值觀,這點在上兩節才剛提過。正如之前曾提過的,某個角度說來道德倫理、公平正義根本是人套在自己身上的枷鎖。

動物對其他個體雖也有差別待遇,但他們多只考慮血統因素,而大多也只遺傳社會地位。

獼猴和人類裙帶主義之間另外一個重要的不同是,猴子的裙帶主義侷限於生物性的親屬之間,而人類則不必如此。人們用兩種方式來擴展他們生物性家庭的邊界,以便把非親屬的陌生人也包括在內:通過婚姻或通過恩惠。
另外一個獼猴和人類裙帶主義之間的重要區別在於,猴子只把它們的社會地位傳給自己的親屬,某些其他的動物把巢穴或領地傳給它們的孩子,而人類則不僅僅傳遞他們的權力和特權,也把錢財、知識和價值觀傳給他們的後人。因此,人類的裙帶主義也是一種文化現象,因為家庭內部的知識、規範和價值觀的代際傳遞為人類文化做出了重要貢獻。然而,人類裙帶主義的麻煩之處,不在於他們的親戚受了教育或得了幫助,而在於這些親戚是怎麼被幫助的。這就是獼猴跟人類在裙帶主義方面具有最顯著差異的來源。它跟一個稱作道德的東西有關。
相較之下,人類的就複雜得多。人們對待他人的態度,包括任用人的方法、資源分配,會考量到許多因素;像是適才適所與能力(實力、潛能)、公平正義(如補償之前受到的冤屈)、個人特質(處事態度、身高外貌、打扮穿著風格、個性如自信心、樂觀進取或野心勃勃,社交技能如好不好共事與相處、魅力、聽話與否)、熟識與了解(與自己或他人過去之相處經驗、舊識摯友、一面之緣,親疏有別。外展行為如合群表現、慷慨付出程度)或名聲(信譽、推薦函、三人成虎)。除了個人努力不能改變的特質(外貌、殘疾、遺傳疾病等)外,因這些差別對人有所不同大多是可被接受的。但還有一些因素是「不道德」的。例如以血緣(血統隱含具有相同基因的程度,所以說「血濃於水」。)、倫常(婚姻、五倫三綱五常等既定關係)或利益交換(禮尚往來、施惠、犧牲、人情債、以利益共同體組結黨連群)以及對其未來回報的期待(其本身或親人的權勢地位、財力)而產生差別待遇。以這些因素選人,就可能引起爭議;尤其在不只影響自家後院(得失都純粹影響到自己人的情況),而包括與其他人的、或與公共權益有關時。

雖說兼愛違反人性,但問題是「人性」不該是我們遵循的圭臬。我們不能說血液裡有暴力基因(原罪),所以暴力是好的;因此我們就得容忍差別待遇,甚至為裙帶主義歌功頌德。
亞當‧貝婁得到的結論是,「歷史表明,裙帶主義自身既不好也不壞:重要的是它是如何執行的」。我們不應該消除裙帶主義或懲罰它,而應該建設性地運用它。我們必須認識到,裙帶主義是一門藝術。此外,我們必須遵守不成文的規則,正是這些規則讓裙帶主義成了我們社會中的一種建設性的積極力量。
我想,我們固然得承認自己有這種天性,但假如容忍其存在,我們也不必天天道德仁義掛滿嘴邊了。這種具有矛盾的道德標準,將把我們打回野蠻人身分。為了追尋並成為更高層次的存在,杜絕卑劣天性是不想沉淪的人必須盡力去做的;而我們的價值觀也確實漸漸隨文明演進而潛移默化中(見 What Technology Wants,不能確定這是不是因為我們的生活環境變得更優渥,生存壓力變小,人們無須靠激烈頻繁的鬥爭以活得好所致。)。有朝一日,或許我們連對自己孩子與他人孩子差別待遇,例如籃球國手教自己的孩子打籃球,都會被認為是不道德的。甚至連「生出與自己具血緣的孩子」這機會都沒有(例如大家都認同子代需要經遺傳工程改造),進一步讓公眾認為新生兒與自己無血緣關係理所當然。まあ、話雖然此,就我個人而言,追不追尋是選擇,而不是生存的必然條件。就算有人想過得像荒野禽獸,我想其態度也無對錯是非可言。除非他的生活方式影響到他人,或者既不尊重人,又要人家尊重他;想過好日子,又不接受附加的麻煩;要權利,又不想負擔義務,這才會造成矛盾。
2016/1/2

出人頭地的策略

Maestripieri 舉了三個精彩的故事來描述我們如何算計、力爭上游的策略。這些故事讓我有種熟悉感,似乎在日常生活中也常常遇到。雖然要問是否只能分成這些種類、只存有這些人,我還有些疑問。如前面所提,我們鬥爭常常不是為了嘗到某幾場勝利的果實,而是要爭奪高地位。當上下關係明確後,下位者就不會再輕易挑釁;畢竟敗者已經學到教訓,再打也是沒用的,只是自討苦吃。對勝者來說,能夠不再經過鬥爭就攫取利益,何樂而不為?
安分守己論資排輩
當外來者自身 RHP(實力)不足時,只好地味で忍辱負重從底層一階階往上爬。雖說多年媳婦熬成婆,但實際職場或鬥爭現場的可替代率極高。若真的一點也不耍手段或抓住機會,最終就是落得窓際族的結果。
強取豪奪直搗黃龍
若自身實力夠(如年輕氣盛,當值人生巔峰期),而對象不但單弱,贏了又可勝者通吃,則外來者傾向賭他個一把。由於小群體的首領較可能缺乏實力,且更可能出現獨占資源的情況,
確定雄性首領有多高的 RHP——也就是準確判斷,它是一個強大的對手,還是一個虛弱的敵人。靈長類學家喬‧曼森(Joe Manson)認為,遷入的雄性可以根據群體中的雄性數量來估算它們雄性首領的 RHP。曼森建立了一個數學模型,該模型表明當一個群體中有更多的雄性時,雄性首領更強大。同時,雄性首領的 RHP 隨著雄性數量的增長而相對緩慢地增加,但是對於(比如,包括3到10只本地雄猴的)小群體來說,RHP 增加得非常快。
因此這種計策比較容易出現在對付小團體頭頭上。
虎視眈眈伺機而動
即使自己很強,可是對手更厲害的話,冒然自進無異飛蛾撲火。這時不如先融入團體,乖乖適應遊戲規則,再暗中累積實力,待時機成熟一舉推翻原統治者。這通常是對大群體採用的策略,因為大群體首領一個人無法獨占所有資源,下面的主管階級常常也分得不少好處(好比年功序列);這些占盡優勢的高位者們會耍盡一切手段,結成防禦性聯盟打擊違規者、或外來想分一杯羹的非我族類。這種群體內則基本上是論資排輩,但非首領總是隨時想取而代之。聰明的傢伙知道不能單打獨鬥,破壞上面等待者的美夢。為了具備足夠實力,常常會善用社交手腕(例如獼猴會花上大把的時間相互理毛)植黨營私,所以要一步登天,攏絡人心的技巧就很重要。
不論是人與猴子要評估採用哪種策略,所看的指標都是 BCRBCR β=benefit 效益/cost 成本)。因此如果失敗會損失慘重,成功又拿不到什麼好處,人們就傾向苟且自度別打了。
β在這個模型中是一個位於0到1之間的數字。當β等於1的時候,就是超級比賽,而當β等於0的時候,就是超級分攤。
猴子傾向於選擇類似這樣的策略:該策略的收益高於成本,且該策略的收益成本比率(benefit-to-cost ratio)高於其他策略。
由於資源越豐富,等級差距越小;且這時打架完多拿到的東西不多,輸了卻容易賠了夫人又折兵,愈發使人缺乏帶頭革命的動機。因此世界和平、自由平等、民主或共產國家與大同社會或許不是用爭取或強制外定的,也不能靠官逼民反、人們自發性的覺醒(好比法國大革命);而是得先準備好寬綽且無法獨占的資源,與永續穩定維持此狀態之制度,讓人自動消弭鬥爭。
就此角度而言,獨裁者越是獨攬大權,不曉得體恤下屬、雨露均霑,就越是自尋死路。精明的既得利益者應該知道要讓下面的覺得自己也喫到不少甜頭,這才能紓解緊張關係。即使是黑猩猩領導者,也知道不能獨裁到霸占一切。之前巴菲特支持富人稅,正是種明哲保身的障眼法。當然這中間有許多手法可使,例如過得低調,讓人認為自己過得也不怎樣;或者不時分一點給大家,但不一定需要和自己實際拿到的成比例。反正人總是短視而容易被蒙蔽,只要「感覺」公平就好。雖然說來悲哀,我們下等人實際得到的,向來並非真正的平等,而是表面的幻象。
2016/1/3

名聲

我們會怕人注視,特別在意眼點;這是因為身在荒郊野外,當有其他生物一雙眼睛盯著我們看,通常是不懷好意的,可能正打算把我們啃了。
我們在意的不只是目光,還有榮譽、名聲。人與人間的一般交流(三姑六婆蜚短流長),甚至一半以上都與八卦有關。 關於名聲、利他行為的起源,之前曾在 The God Delusion 第6章討論過。好名聲與高支配排名、話語權相同,都能帶來實質利益;例如更容易給人好感,進而增加財政收入或提升社會地位、掌握權勢。其原因如上一節所提,每個人都對他人有著差別待遇;當我們不能倚賴過去交手經驗時,就得靠由他人做出的評價機制——名聲。所以,不顧他人對自己的評價以及表面效度,只知道埋頭苦幹,還寄望人們最終自有公評,是錯誤的認知。除了本身的能力、投注的精力之外,既然期望他人賞識,就不能少了促進他人知悉理解並進而大幅度利用的功夫。例如畢卡索就清楚奢侈品等級的高價畫作,賣的是故事,不僅僅作品本身的工法。除了技巧之外,他還懂得抓住趨勢,並且推銷自己、讓大家熟知這號人物
對於流言蜚語,光是事實勝於雄辯還不夠;因為無論再怎麼澄清、以致讓人們公開被迫承認自己的清白,惟人們對於熟悉的事物會形成刻板印象,並在無意識間影響到所做的決策Blindspot 第5章大家都在貼標籤。放任流言傳來傳去不想辦法澄清,等到大家的誤解根深蒂固之後,要來改變就會非常困難。此道理反之亦然。

一般人不會為了獲得好名聲而慷慨公益捐大筆錢,只能倚靠懲罰與強制規約來約束人。鑒於聲譽的重要,人們在公開身分時偏好行善,以博得口碑。但若不曝光,行善的驅力就降低了。法律與規則通常未被內化,因此沒人看到時,人們暗地就較可能違規。相反的,道德良心和宗教戒律迫使自己審查自己;在自己樂意告發自己、嚴格維護內在名聲的情況下,其制約力量相對較強。
有人監視,人們會自發性為善,無利可圖則無法打動人心,這是公地悲劇的肇因之一;因為中飽私囊大多能比投向公益獲益更多,何況是不是有我為人人,沒啥人注意。

Maestripieri 舉了原先用意為增進文章品質的同行評審為例。當代採匿名審稿,審稿人可以躲在暗處放冷箭,發起挑戰進行攻擊的成本極低;即使給予好評,也無法獲得回報。由於就算雙盲評審,也很容易看穿投稿者的立場地位(研究領域)、特質(性別)甚至是身分,加上給人機會可能代表自己損失資金與力爭上游的升遷可能,因此這助長了審稿人否定來稿。然後因囚徒困境冤冤相報(以牙還牙),結果促進許多人互相給負評;只除了互相認識的那些人私相授受。Maestripieri 建議取消這種匿名性,改成實名制,記名審稿。
如果在他們的職業生涯中,教授們相互審閱彼此的作品,這個博弈就是在以頻繁轉換角色的方式不斷進行。審稿人先做決定,對投稿人的作品給出接收還是拒絕的建議。不出所料,如果投稿人針鋒相對,在下次兩者角色調換而進行互動的時候,就會做出同樣的建議。
可惜不是人人都公正給分就夠了。糟糕的是,一些革新觀念與舊的體制格格不入。雖然有許多異議是偽陽性(不成立),但真正具啟發、創造性的觀念,卻也更容易被打掉並淹沒,因為沒多少人能接受與自己熟悉的道理不相容的見解。我們識不得真理,只知道那看起來對不對、更重要的感覺舒不舒服。
2016/1/5

愛情

關於愛情與婚姻,Maestripieri 舉出 Robert FrankPassions Within Reason 為例,說明有經濟學家將愛情當作一種利害得失的評估因素;愛情的存在是為了穩定兩人間的關係,使承諾更持久。但 Maestripieri 認為愛情這種 hysteria 的情緒非但不能穩定關係,更可能招致的是一時氣憤惱羞成怒、不能自已下破壞承諾。何況若愛情真那麼有效,為何商業關係不也陷入愛情的浪漫關係呢?該怎麼判定愛情結束(條件與形式為何)?Platonic love 又該怎麼解釋?關於商業關係,我想或許可以用「契約是人類晚近出現的活動,還來不及演化出來」反駁,但這不是重點。

從演化生物學的角度,若是雌雄持續性的結合可以導致子代的生存、長大機會增加,例如雄性能幫忙看顧幼崽,那麼就會演化出成雙結對的結果。愛情正是為了留住男性的催化劑。我們的祖先或許原本也與現代黑猩猩同樣,雄性奔放、天性衝動而不顧孩子。但因為 neoteny,人類胎兒過於脆弱,不得不衍生出雙親照料的生活模式以提高存活率。只不過要讓成年雄性自然而然願意與雌性長相廝守,我們並不具有像鳥類那種已演化千萬年的伴侶關係。這時幼兒依附關係就派上了用場。

靈長類的孩子非常依賴於其主要照護者,只要沒大人(一般是母親)照顧,很容易夭折。因此只大人不在身旁,就容易出現焦慮。依據在愛情那時就接觸過的 attachment theory,當照護者能適時給予回應時,孩子就比較不會擔心照護者暫時不在的情況;即使媽媽不見會緊張,只要媽媽回來就會自動歸隊並平靜下來(安全型約六成)。但若照護者不能及時回應孩子的需求,孩子就容易擔心,照護者一不在就產生生氣沮喪等情緒,甚至對大人的回歸憤怒,想「懲罰」之(反抗型)。再嚴重點則孩子對關切不抱期待,旁邊沒大人也不在意,而將注意力轉到如玩具上;即使大人回來,此類型嬰孩甚而會迴避與照護者的感情交流(冷漠回避型)。若大人的回應不穩定,還可能使孩子更糟,會依所處狀況反應(紊亂型好比躁鬱症)。
有些人的依附人格特質會延續至長大(相關係數0.25到0.5),所謂愛情與這種母嬰關係有許多相似處。因此小時候就表現出安全型的性格,在與情人的應對上更容易給出關懷。而其他型缺乏愛,時時需要伴侶的關懷,以彌補性格上對注意力、安全感的依存。這索求無度甚至可能得維持整個交往過程不輟。是以我們挑選另一半時,或許可以其小時候與雙親的關係,判斷與自己個性的合適度。可是若真實如此,那剩下四成非安全型的,不就沒人要了嗎?

Maestripieri 猜測,我們與父母的應對模式之所以會延續至成人,正是因為演化上的需求,使人類(採最短途徑)重複利用了嬰孩依附機制;讓戀人佳偶不由自主地墜入情網,非得與對方一同扶養後代。浪漫的愛情不過就是種成人依附關係,目的是為了讓孩子順利長大。在結合經過四年左右,孩子較能自立、不再那麼需要雙親呵護(父親參與養育)後,愛情的魔法也就沒那麼有效了。而這與合作或互利互惠毫不相干。 父母與手足是不能自由選擇的,依附機制只能被動適用在已確認對象後。是以選擇要生誰的孩子、與誰在一起是一回事,選完願意以身相許(心中允許交媾)後要怎麼讓對方留在自己身邊是另一回事。人類女性揀選配偶(性選擇)的方法可能與我們其他猿類遠親類似,適應環境、活得好的擺第一;因此具有高社會地位,抑或有能力做蠢事、展現誇張炫耀行為用以討異性歡心,還有無庸置疑年輕力壯容貌姣好、健康無重症殘疾、體態左右對稱、健美粗曠具野性的(尤其在排卵期)較得青睞。女性還格外看重一個要素——沒錢有錢。強健體格使女性醉心,這很容易理解;但像孔雀開屏這種可能討死的累贅,則可以用 אמוץ זהביhandicap principle 解釋:雄性以攸關生存繁衍的不利條件自找麻煩,暗喻自己很強大優秀,進而被挑中。公開展示比看不見的優勢有效。Maestripieri 說 אמוץ זהבי 為了發揚這種好比有人樂意放棄生命般不可理喻、違反直覺的說法付出頗大代價。而他除了幫人討公道外,也在本書關於學術權貴(腐敗學究)、同行評審的部分,批評抱怨(揭露)了不少內幕。或許他也是積怨頗深?
擇偶是種供需市場,遵循市場經濟的規則。人們大多會隨自己與對方的條件、背景環境(每個年分或時代對不同資源有不同的供給難易度),自動估量出應該接受的範圍。拖油瓶的就會自動降低需求的標準。由於超高標準高富帥、白富美總是只有那麼幾個;縱使這些傢伙本身よりどりみどり,凡夫俗子卻看得到吃不到,只能與同自己資質相當程度的結合。若是沒有判別能力,太過吹毛求疵例如眼高手低,那不但是自找苦吃(尋尋覓覓冷冷清清),還可能偷雞不著蝕把米;待自己年紀大、沒條件後,亦失去寶貴傳宗接代的機會。是以金色夜叉中那種老夫少妻配(更準確的說,富商美女配)可說才是正常狀況:男的有錢,女的有姿色有身材又幼齒;反倒主角要雄壯威武沒有,又窮酸得要死,自身條件不佳下還癩蝦蟆想吃天鵝肉,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只是我始終很好奇,若是社交能力不佳、個性有缺陷、一事無成、企圖心又不夠強的(舉例來說吧,肥宅魯蛇小弟我是也),不是早該自人類演化史舞臺上滅絕了嗎?為什麼到現在還殘存這麼多,沒斷子絕孫?此中必有蹊蹺吧。該不會我們這些人的祖先其實都有一技之長,靠著中國傳統倫理好容易掙得個賢內助,勉力把香火延續至今?(好吧,別自貶先祖了。其實是我們少壯不努力。)
既已選定對象,兩方都做出承諾後就不好隨便更改。因而情人眼裡出西施、「愛上就沒辦法了(惚れた弱み)」、以致某些瘋狂愛人為了維持關係不擇手段。愛上了,接下來就交付給濃情蜜意溫柔鄉。男性沉溺於愛情,主要是因不會愛的、不懂得照顧子嗣的,其孩子較容易早夭。然而有些雄性卻按照舊時代思維「生越多機會越大」,想盡辦法花言巧語突破女性心防,得手後直接開溜走人,準備找下一個播種而不顧自己的種;以多子多孫換取孩子夭折率。男人不壞女人不愛Surely You're Joking, Mr. Feynman! 男人不壞女人不愛,所謂壞男人就是這種抓住人性破綻、巧言令色鮮矣仁的。話說女性會意亂情迷、終始不渝導致被騙也沒辦法。爸媽不能選,但假如可以的話,總是希望挑個讓自己生存率高一點的。一般情況下,我們期待他人的個性具有持續性。一開始就對自己好的,總是更為容易讓人預期未來都是體貼的好先生。再加上母性堅強,女生更具同情心(見 Wij zijn ons brein 第14章)。誰人知那是負心漢裝出來的?不過這或許需要檢驗「壞男人」基因的遺傳程度。若壞男人的後代沒遺傳這特點、不比較「壞」,此種假設恐怕就站不住腳了。此外當代社會嬰兒夭折率低,這種耍伎倆的該不會越來越多,使劣幣驅逐良幣?
2016/1/9
親密關係與聯盟結成相同,都是一種非血緣性的社交聯繫human bonding),隨時都有瓦解風險。為了保證其存在以及強度,關係人總是得不斷舉行儀式以測試聯繫。這包括優勢與弱勢兩方,上對下的保證與下對上的確認。不管怎樣口頭承諾很容易,只有觸及實際利害的行為才有檢驗效度;這些行為通常已演化為固定的儀式,例如我們聽到嬰兒的哭聲就會渾身不對勁,想要起身照顧。依照 אמוץ זהביbond-testing hypothesis,如同生物會自課不利條件以宣示自己的強大,關係的一方也會不時做出不利於對方的行為;試探對方是否還具有耐性,會不會因為自己的冒失、強迫、侵犯、煩擾,以至虐待、危害行為而激怒。若對方容忍,則表示其關係尚穩固。關係人常在最有需要,或受傷風險小的時候測試。例如分離的前後、無即時資源衝突情況下的問候。許多友情、愛情、親情的表達都具有侵犯性的性質,原因來自其目的是要測試關係。例如寵物或孩子攀爬身體、長達幾小時浪費時間的牽手握手與竊竊私語、侵入性的接吻等。對於一個交情沒那麼好的對象,相同的冒犯常常會使人惱怒。
恋人はいつもテストを受けるWind OP)。由於準確掌握關係強度很重要,若是誤會或做了錯誤認知可能釀成重大損失(高估將錯失抽身時機,低估造成惡性循環);是以情人們總是不間斷的測試愛情,以確保戀曲還高歌不止。「ケンカするほど仲がいい(愈能吵感情愈好)」,特別在關係剛建立、還不穩固的時候。像是撒嬌耍任性、SM 以至強制性行為等,都帶有測試意涵。因此下次遇到所愛之人做出厭煩的舉動,或許不應暗自思忖對方怎麼不知節制;而該自我檢討,是不是沒那麼愛對方了,應該想想法子改變現狀——除非你已不打算再愛他或她,並打算收拾掉這段關係。另外,要做驗證是可以,但別把測試當正餐了。「愈吵愈恩愛」的意思不是「光靠吵架就能恩愛」,爭執只作試探暨溝通用,點到為止。為了感情強固,更重要的是多為維繫感情加溫;其方法見愛情
2016/1/9
生物間的交易或合作關係,關係人往往非常識相,所提供的與所要求的相當;原因是不長眼、只想占便宜的的都被剔除了。所以要人們自動變好,或許也得靠著市場機制:讓人們自由選擇好的伙伴,讓人們與同類資源提供者競爭,並警覺到不表現好就沒生意,會出局。如此將可促進合群以及利他行為,只要這些表現能造成互利互惠。由於人類在發展農業後開始集群生活(見 Guns, Germs, and Steel),或許也就因為類似的「不合群就被淘汰」機制,才使得人們自我馴化。基於相同原理,不懂心狠手辣明槍暗箭、拉黨結派營造小圈子的老實人(對許多人來說,該叫「獃子」)也逐漸退場。Maestripieri 提到,以此方法解釋利他、合群與追求好名聲等親社會行為,就用不著尚存爭議的族群選擇機制。
至於一個人想獲得更好的收益,除了調整自身提供資源的質量外,或許還該移步到一個更需要手上資源的市場;或是更有力的話就直接拓寬市場,使人們對此資源的需求增高。
2016/1/10

人猴之間

我們每每以為自己是理性的生物,實事求是;在衡量過利弊得失、考量周全後才下決定。我們也希望自己是品格高尚的,行事循公平正義原則,為了天下的共利。但這些完美的德行根本不是我們實際上決策的方法。人類的理性受感性支配,連眼中所見也多是自己想看的而忽略不想認同的確認偏誤;我們有情緒,也有決策的捷徑,這些都不是靠著大腦與理智深思熟慮而來。情緒是深深刻印在人類基因中許多先天行為(包括基模等直覺)之啟動器與協調器,配合上直覺就能幫助我們迅速有效地做出決策。例如恐懼使我們遮斷其他念頭(推理思考或是感覺思緒),想都不想立即對當前危險做出反應。性慾使人繁衍子嗣,母愛助孩子順利成長。焦慮助人察覺危險。嫉妒使人追求公平、醋罈子可阻止配偶不忠。人的許多本能需要情緒來調控,以有效率的運作。因此我們一點也離不開感情用事。而這些機制都是適應過去數萬至上百萬年間,先祖的生活環境;因此在面對當前新的社會文明情境時,難免會不合時宜。
長期觀察靈長類行為的 Maestripieri 認為,人類常常自認在地球生物中獨樹一格,與其他生物截然不同。就算有任何相似,我們總以為自己還是特別(高級)的。這種人類中心主義(我最偉大)的高傲自尊心不允許將自己降格到與其他動物同階。但人類的天性事實上並沒完全脫離動物的本性,所以人性才具有如此沉重的「原罪」,才會如此不完美,此身臭皮囊與理想的德行格格不入。其實我們的理智完全不是拿來理解真理用的,而是為了生存繁衍、適應環境,以及在辯論中占上風。包括我們的記憶與理解能力都有許多缺失,還有許多不真實的認知捷徑,並且容易被欺騙愚弄。就連我們的自大說不定也是種動物性:假如貓貓狗狗或猴子們有自我意識了,他們搞不好也會疾呼「你算老幾」。我們應該承認「人類的認知理解能力、情緒、預設動機與好惡、理智、判斷方法與行為模式等皆由演化而來」此一事實。相較於其他動物,即使同樣已極度適應環境,卻不特殊、也未經最佳設計。是以我們該多探索並理解我們的極限與身心活動機制,並以此為基礎討論對應方式。我們需要研議「即使每個人都不懷好心,最終還是能導向正途」的體制;而非多少個必須假設「個個都正人君子」,才能運作良好的制度。光是傻傻的相信人性光明面,或是過於自信,只會越陷越深。
部分進化心理學者認為從生活現象探討人類行為,變數太多;他們偏好可控制的嚴謹環境。但 Maestripieri 難以苟同,認為在特定情境下,人類一般行為多相似,甚至與我們的遠親、其他動物比較也相去無幾。這些能有效解決問題的策略並非因為我們多優秀,而是我們自祖先承襲而來。即使類似的行為模式由不同大腦區域負責,仍可能具同源性。我們的認知能力、語言、思考技能以及自我意識、心智並不是一蹴可幾,自幾百或幾十萬年前某個時候開始,就變身成一種特殊的生物;自那時就還今天一樣聰明,具有相同的行為模式,之後從未變過。事實是我們日復一日演化中——不論是身體心理以至社會整體的道德倫理,還有一些更特殊複雜的心理機能——直到當下依然如此。 Maestripieri 最後提到因為感嘆生命虛無本質、缺乏理由,從來沒有一個完美崇高結局或目的(甚至連終結或目標都不存在!),因而自裁的 Mitchell Heisman。我在人生的意義也得到了相同的結果,但這不是我的最終結論。或許因為我正義感沒那麼強烈,不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非完美不可(話說男性比女性更容易想不開,覺得無以為繼,情勢已無轉圜餘地啊……);就我而言,不過就確認「嗯,世界就是這樣。」;我太缺乏導正世界的意志力了。但這種拖泥帶水式的荏懶(懶散怠惰被動),卻也使得我有機會一而再、再而三的改進自己的想法。聽說暴力的最主要動機是自以為是。當自以為有理,就自認有權利懲罰或導正他人。姑且不論正義是否導致暴力,我這過慣旁觀者生活的小人物始終只能探求真理,而不能強制他人或世界遵從自己以為的真理,更不覺得真的有什麼、或應該有什麼「絕對正確」的事物存在。
However, 以我現階段進程所得,與 Maestripieri 些許相仿。Maestripieri 說我們該提高自身的生活質量,
生活是否值得過取決於一個人的生活質量,而這又反過來取決於一個人的心理健康和身體健康,取決於一個人是幸福還是不幸福。
許多人沒有意識到唯一能讓自己變得更開心的方式是提高自身的生活質量
而我則將其指向反轉往外,在說佛中達到「硬要為人生賦予個意義,那應該是為所有有情眾生謀求幸福」的階段性結論。(此處「所有」之範圍涵蓋整個環境,包括一花一草、石頭山岳以至地球宇宙。)不過我與 Maestripieri 還是有些不同的見解。雖然我也同意科學主要是求真用的,不能拿來當宗教道德指導原則;
科學並不提供哲學理由,以證明為什麼生活值得過或為什麼知識值得追求,它也不能做到這些。
但我以為科學的有用處是能拿來做檢驗指標,藉以確保我們的中心德目沒有已知明顯矛盾。例如我們可以很高興的信仰人類中心主義,然而只要過度殘害自然,很快我們就會自食惡果。藉由科學的探究,我們自然可以發現「世上只有人類好」的任性妄為,卻苦了其他生物及所有後代。若缺乏科學手段,人們就只能哀怨「天要亡我」,到滅絕都不知哪裡出錯了。
2016/1/13
簡而言之,Maestripieri 希望我們正視自己在自然界、在演化上的地位。人猴之別沒有我們曾想像的那麼巨大,而我們一點也沒有自己以為的如此高尚,高尚到其他動物的行為都與人類毫無瓜葛,或能犧牲其他生物以成全人類。持有這樣想法的,未免過於自我中心了。我們也不該自認比較高尚,而貶損他人。每個人都有殘缺。與十全十美的「完人」相較,少了一隻胳臂咒罵沒有肩胛骨的,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但我們也不該自怨自艾,畢竟缺陷不代表廢人。我們需要好好理解自己的優缺點,以及能做、該做的事。此外,知道自己有不足而仗此欺人的更不該。這就好比瘸了腿就拿拐杖敲打坐著的人「嘿、嘿、趕快起來,沒看到我的腳嗎?」就算值得那個位子,此態度亦不可取。
2016/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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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rl by kanashimi, 2000/12/10 05:10PM-2005/7/5 17:11